陈慧明近影
生意赔了,丈夫的心情坏到极点,酒越喝越凶,脾气越来越大,醉得厉害的时候,半夜把孩子们从床上叫起来给他集体下跪,巴掌不定什么时候就甩到我身上了。
家里赔得揭不开锅了,到朋友那里借了一袋面,六口人一袋面能吃几天?我们租住的地方在西菜市旁边,我跟丈夫商量,咱们去卖菜吧,他说要去你去,我不去。他的心还挂在羊绒上。
为了既能写东西又能糊弄生计,我置办了一辆卖烟酒杂货的小铁车,底面积长乘以宽0.99平方米。
找熟人借了300元做本钱,一副筐一杆秤,我一脚踩进了菜市场,当了卖菜妇。
我卖菜,丈夫觉得丢人,很少在我的菜摊前现身。子不嫌母丑,在家境最困难的时候,三个儿子和我同冷同热,呼啦着跟我一起加入了卖菜的行列。他们都辍学了,对生命来说,吃饭永远都比念书重要。
菜批发回来以后,19岁的大儿永舰拉长了喉咙吆喝,别看他人小,嗓门亮着呢,菜场上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喊塌西菜市”。
三个儿子还没成人先学会了受罪,跟着菜贩子跑宁夏、兰州长途拉菜,回来以后车头车尾地帮着批发,吃在菜市睡在菜市,成天脏兮兮的,流的汗在背心上结成块,一搓掉盐渣。
就这么着,他们还乐得屁颠儿屁颠儿。母子四人搓成绳,怎么也比单线结实,我们卖菜最多一天净赚了80元,够买好几袋面的。
卖菜好是好,就是瞎耽误工夫。天不亮就要起来进菜,天不黑不收摊,整天守着,一手泥两手水。碰上菜卖不完,晚上就得睡在菜摊上,抽不出时间来写东西,这让我绝望。
虽然我明白单凭自己这9年文化底子很难挤进“儒”的行列,也知道“千载腐儒骑瘦马”、“落魄便成孔乙己”的警言,但心里就是放不下笔。
为了既能写东西又能糊弄生计,我置办了一辆卖烟酒杂货的小铁车。所谓的小铁车,就是在脚踏三轮车上扣一小房子,正面是玻璃窗,窗格下边都钉了小木板用来摆放香烟饮料,小铁车的底面积长乘以宽,我精确计算过,一共0.99平方米。
我把小铁车停在临河最热闹的影剧院广场,卖烟酒杂货。三个儿子也离开西菜市,跟着我一头扎进了广场,他们各自为政,烤羊肉串、出租自行车、卖冷饮、做面饼……
我的三个儿子结婚都早,三儿永舢19岁就成家了。他们自己挣钱,自己娶媳妇,自己还账,特别自立,从不拖累我。
夏天在车顶安个小风扇,打盆凉水用毛巾冷敷;冬天打一壶开水,拿皮袄把自己和热水壶裹起来。
当时广场上卖杂货小车有11辆,所以我的小车也就是个草台班子,光占地儿不挣钱。可生意再小也是个买卖,我相信万物有灵钱也有灵,哪怕是一毛钱,也恭恭敬敬往里迎。
当时一天能挣不超过15元,除了工商管理费、税费和占地费所剩无几。我花钱尽量抠着,早上一个馒头,中午一个馒头,晚上还是一个馒头,花5分钱买袋五香瓜子嗑着当菜吃,一天两元钱就把吃喝拉撒对付过去了。为了多挣点钱,我白天晚上都住在小车里,多挣一个是一个。
买卖要做,写文章更不敢耽误。我在小车的窗口下边支了一块木板,16K的纸都铺不开,那就是我的写字台了。没人买东西的时候,我就蜷着腿趴在上面写东西,心里想啥写啥。
人家见我成天地在纸上划啦,问我,大娘你写啥呢?我说记账,人家想不明白,多大的买卖,还用天天记账?
2004年夏天以前我发表的几十万文字,都是在小车里完成的。
小铁车里夏天热冬天冷。夏天还好说,我在车顶安一个小风扇,打一盆凉水不停地用毛巾冷敷,实在不行就到儿子的冷饮摊上要几瓶冰矿泉水,夹在胳肢窝、腿弯里降温。冬天可遭罪了,滴水成冰,小车里不能生火炉,我每天到对面的金龙饭店打一塑料壶开水,拿皮袄把自己和热水壶裹起来,只要壶里的热水不凉我就不冷。
后来,饭店不让免费打开水,我在车顶装了一个150瓦的灯泡取暖。把灯泡挂在离我的脑袋最近的地方,烤得我头皮生疼。在这样的强光下写东西很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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