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九岁的一天,推荐我看一本书,《天蓝色的彼岸》。说是关于死亡的,很感人,把他看哭了。
“其实,死亡也没有什么,只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儿子漫不经心地说,像个看破生死的高人。
我暗自发笑,几千年来,人类面对的终极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被一个小屁孩部分解答了。
在儿子的督促下,我拿起书。
是英国人写的,故事讲述小男孩哈里因车祸去了另一个世界,准备和其他的亡灵一起等着去“天蓝色的彼岸”,但他还挂念着自己的父母、姐姐、老师和同学们,却又不知如何传达他的心声。后来遇上一个叫阿瑟的幽灵,带着他偷偷溜回人间,向亲人和朋友们告别。活人的世界里,还躲藏着很多幽灵,他们舍不得离开,他们想对自己的亲人朋友表达曾经藏在心里,但没有表达出来的歉意和爱。两个世界,终究隔着一层无形的墙,那么清晰地看见,却又是那么遥远的阴阳两隔,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一口气读完,感动感慨于一个灰色主题在作者清新温暖的笔调下闪耀出的从容面对生死的人性光辉。平生第一次,轻松认真地和一个小孩子探讨了那个我们一向不愿触及的话题——死亡,像谈论吃喝拉撒。
对于死亡,国人的讳莫如深是根深蒂固的。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面对弟子问“死”,老先生避而不谈。实际上,孔子极少谈到死亡,即便提及,也不过是在考量一件礼法秩序中的社会事件。
儒家文化对死的态度一脉相承,孔子和他的追随者的死亡理念对中国人的生死观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也正因如此,回避对死亡及死后世界的思考,珍重世俗生命,成了整个儒家文化圈的共有心态。
上下几千年,无论枭雄骚人,还是引车卖浆之流,国人说到死亡,实际上表达的大都是凄惶。如曹操慨叹“千古艰难唯一死”;陆游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望告乃翁”;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与其说是豪情,不如说是无奈;即便草莽们死前大叫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难掩内心的恐惧。
好在,直面这个命题的人越来越多。
做这个专题的缘故,这些天接触了很多写下遗嘱的杭州人。走出这一步的,无非两类人,一类被动,如王长健老人,自感时近黄昏,遗嘱当契约,不希望因身后财产引起儿女纠纷;一类主动,如张方硕,临近过死,了然于生。遗嘱就是提醒,珍惜活在世上的每一天,感恩身边的每一个人。
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无论是契约精神,还是提醒意识,这些直面死亡、考量死亡、并写下遗嘱的人,最终明了即便他们不在了,生活还在。一份财产,几笺书信,或者一段录音,他们通过遗嘱的方式,向爱他们的人和他们爱的人表达的其实都是深深的爱意。当他们离开,到另一个美丽世界去的时候,他们确信是多了从容,少了遗憾的。当了却生前身后事,能感到他们发自内心的释然和坦然。
很大程度上,如何面对死亡的命题,决定了人们会选择如何对待生命的方式。
遗嘱这件事,无非生死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