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主角是一位86岁的孤身老人，十天内三次电话倾诉，竟然是一段传奇般的故事——从疯狂热恋到谈婚论嫁再到伤心失恋,闻者唏嘘

    口述/茅君 整理/叶全新

    第一个电话

    六年前我老伴生病去世后，曾经给你们打过电话，也写过故事。两年前我儿子病去了，又一次送走亲情，孤身游世，转眼已是暮年。一辈子作曲、写文、弹琴、歌唱，却不知为谁吟？但是我的心很奇怪，它从来没老过，还像个孩童，永远在渴望生命的激情。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还会拨打杭报这个专写我们中老年人情感故事的电话号码。

    我是想告诉你们，闪恋闪婚可能更适合老人，因为已经时日无多，如果爱，那就赶紧爱。所以第一个电话，是在跟她见面后感觉一见钟情，像发现奇迹一样想到赶紧给你们打电话。

    你惊讶我那样狂喜，可是你看不见，我在电话那头老泪纵横……

    初夏的一天，我的老同学老同事老陈，从日本回到上海家里，打电话叫我去玩。我不知道，他和夫人竟然为我策划了一件大事。

    要说起这件事，很搞笑的，可以叫作“都是松花粉惹的祸”。老陈原是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退休后全家定居日本。老陈每次回国我们都会见面，谈音乐，谈世界，还谈身体。他今年79岁，像我一样也有很多老年病。近年我们俩都在吃一种松花粉，各种症状都好多了，有一次我无意间说了一句话，“这松花粉还真不错，我觉得自己像年轻人一样，什么都能干了。”我的意思是说像年轻人一样可以上网QQ聊天、发微博、出门旅游啊这些，没想到老陈听成别的意思了。既然身体好，他就和远在日本家里的夫人合计，说我晚年无伴，要帮我找个老伴。

    老陈回国前我接受高雄一个老朋友的邀请，正准备去台湾。到了上海陈家，见面就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台湾。陈神秘地笑着说，“也许有个人愿意跟你去。”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听他说情况。他先问我还想不想有个老伴，我笑了，说想啊。陈说那就好，松芳给你找了个女友。原来是他夫人在遥控指挥，对方是她多年的闺密，名素贞，某越剧团退休演员，现单身。陈笑着说，“这个素贞前几年去世的前夫，也是我夫人介绍的，一直想要帮她再成个家，正巧我又要帮你找老伴，这就是缘分吧。我现在就带你到她家去。”

    一听这事认真了，心里紧张起来。我第一次婚姻是见面不久就结婚的，没经历过恋爱阶段。现在蓦然说要见一个陌生女人，我窘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怎么？不敢见面？”老陈打趣，我立时拍手说好极好极，人家是八十岁学吹鼓手，我是八十岁学恋爱，有什么不敢的！

    就这样开始了我的闪恋之旅。坐地铁，打的，一路上我像个孩子兴奋激动，不停地追问女方情况。老陈说她烧得一手好菜，这第一件就是我向往的美事。到了素贞家，果然厨房里饭熟菜香，见她一脸笑容，亲切自然，沏茶水，摆碗筷，像迎接家人回来……

    第二个电话

    和素贞见面的当天晚上，老陈看我们聊得投机，就想趁热打铁，他想请主人留客，“今天太晚了，明天茅老师要回杭州，素贞你家这里到火车站很近，你愿意留我们俩在你家客房住一夜吗？”我马上附和说这个提议好，现在返回陈家地铁都没了。

    没想到素贞摇头反对，问她为什么不同意，她也不说，只是微笑，是那种没得商量地微笑，我们俩只得道别离开。

    第二天的事情有点戏剧性，老陈说带我到一个朋友家里打麻将，在上海再玩两天，让他夫人打听一下素贞的想法。我觉得有道理，虽然60年不曾打麻将，两圈下来我已轻车熟路了。陈便向打牌的女主人介绍我如何聪明，如何艺多不压身，除了音乐专业，什么桥牌，麻将，围棋，象棋，还有电脑啊炒股啊都会……下午出得门来，我说你今天怎么又像在推销我呀？陈大笑，说本来就是啊，就是带你来相亲啊。

    大惊。难道素贞回话说不愿意跟我交往了？陈说不是。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天我的心根本不在牌场上。这时陈问我对那位女主人有什么看法，我说没有哇。既然素贞没有拒绝，为什么又来相亲呢？我简直愤愤然。“你是不是爱上素贞了？”我笑而不语。陈便解释，说他和夫人也不知道素贞会不会看上我，所以安排了这“第二幕”。

    我说还是第一幕好，不要再演别的了。这天晚上我回到杭州家里，越想越着急，越思念，无法睡觉，满脑满眼都是素贞依然清秀的脸，花开般的笑容，温婉的声音，微胖的背影……天终于亮了，八点钟，我已在到上海的高铁火车上。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路上心头涌来的都是戏文歌词。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天。只去过一次，我竟然凭记忆找到素贞的家。按门铃的手颤抖得像走调的高音，素珍开门并不惊讶，只是欢喜，她似乎就那样一直在等我。

    这就是爱吧……

    这一次我们俩谈得很多，对家庭，人生，音乐，戏剧，各方面都有共识的话题，难得的是许多观点、想法、做法竟是完全一致，真是相见恨晚啊。素贞讲，“你是书香子弟，官宦家世，嫁给你是我高攀了。”我戏说，“你是名演员，粉丝无数，是我高攀啊。”

    既已谈婚论嫁，素贞非常诚恳，说自己有糖尿病一直在打针吃药，我说年纪大了都会有点毛病的。互相介绍健康状况后，我们又谈到住房和财产问题，孩子们能不能接受等等。素贞动情地说，“要是不行我们可以租个房子住，在西湖边，多好啊……”当时我处在高度兴奋中，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眼前出现的已是西湖双影，花前月下，我告诉素贞，“当年从上海调到杭州，一直怀念沪上，你又喜欢西湖，今后我们可以月下断桥漫步，也可以黄浦江上看日出，真正是神仙眷侣啊！”

    接下来的一星期，上海、杭州我来回跑，坐了六趟火车，几乎两天一次。我们还忙得不亦乐乎，素贞满心愿意跟我一起去台湾看朋友，为了顺利拿到签证，又给她办各项手续，存款证、赴台、公安通行证等等。我俩在工商银行排很长的队，好容易等到一个位子可以坐下来，素贞非要让我坐，她就站在我旁边……

    此刻，我感到人生不再孤单。

    与上海中旅社联系直飞台湾高雄，行程都定了。

    爱情鸟终于要起飞——那天我给你们打了第二个电话。

    第三个电话

    那是我感到无比幸福的一周，我的爱情一周。我的心像年轻人一样狂跳狂喜，热恋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分别不过几小时，回杭州第一件事就是给素贞打电话。

    我们打电话不是说话，是唱歌。她一接电话就听到我在唱，她接着下一句，我们俩就一人一句对唱：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牵挂……

    我来做个媒，包侬趁心肠，人才相配，门户相当……（沪剧《燕燕做媒》）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评弹《蝶恋花》）

    然而，就像暴风雨一般，不到十天，这场爱情竟然来无影去无踪了……为什么？为什么？老天，我也在问啊。

    素贞演了一辈子的戏，没想到最后还要做一回演员，违心地对我说“不”；而我唱过无数歌曲，没想到最后一曲还是不了情……

    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双方亲友不赞成，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们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七八十岁还要结婚，成了天方夜谭的怪事。我还想把现在的房子卖掉，再买两套小点的，一套给我媳妇和孙女，一套我们结婚自己住。可这也不行，亲友们都反对，说我们百年之后，会给后人带来争房产的无尽麻烦……

    我心里又有一首歌在悲哀地唱，“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要倒下来”……去台湾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爱情却已无法起飞，也可以说是迫降了。

    第二个原因是我们双方的健康状况，素贞虽然比我小九岁，但亲友们说这个糖尿病后期发作起来很难办，“你们两个人年纪这么大，万一生病了谁来照顾？”

    我也想过许多应付的办法，比如到国外买最好的药，给素贞治病；比如我们俩到西湖边租房子，像童话那样生活……但噩梦比美梦来得更快，就在前不久股市又失利……人活百岁不自由，我拿什么给你，我的爱人？

    素贞冰雪聪明，她在电话中说，“不要让我拖累你……”

    空有一颗鸟儿的心，却生生折断了鸟儿的翅膀。

    “北风破，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这天晚上我摸索着走到湖边。半边月光，白堤上，情断桥不断，人孤影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