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大概是我们所见过最美的墓地,云从深谷来,山花向四处弥漫,还有老人拉着手在其中散步。
我的梦中响起了鞭炮声,好像大年初一的早晨。但醒来时,老屋里湿热的空气,与窗外的雨声,又将日历拨到了四月清明。
我没记错日子,这天是“梨花自寒食,进节只愁余”的开始。按照传统的时年八节的规制,从此往后的20天左右,均属于清明节的范畴。
其实,那会儿我并不知道这些知识,它们都是后来从网上搜到的段子。那天早晨,我仅仅把清明理解为,兵哥母亲蒸出的一笼笼素馅饺子。这地方是安徽绩溪县许家村,当地有四月吃薄皮饺子的风俗。
我和同伴们是头天下午到霞光村的,来村子很偶然,因为从婺源到黄山,再到歙县,住满了看花的人,为了找到三张一米的床,我们开车跑过三个城池。终于在老家操办婚事的兵哥收留了我们。兵哥带我们去看了不为人知的隐秘花田,还答应第二天有更传统的家族祭祖仪式。
这些有趣的安排出乎意料,但总有人对清明忌讳颇深,认为那是亡灵的节日。不过,并非如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几个与先灵们沟通的日子里,例如中元、寒衣等等,清明是灵异色彩最淡的一个,它几乎仅仅承载了思念与尊崇的作用。
尊崇与思念的气氛需要小雨来陪衬,我们跟着兵哥上山岗的时候,雨变小了,正好沾湿叶子。兵哥等一群人爬得很快,一会儿,我就落后了,差点找不到上山的路。顾不得列祖列宗们了,我在油菜花地里和坟头上跳来跳去,还得偶尔躲避一下突然凌空爆炸的二踢脚。
等我爬上制高点的时候,兵哥一家人也打算点着鞭炮,他说,这是为了将祖先们唤醒,好来享用贡品。他在鞠躬前,先从竹篮中找出了一把子孙钱,挂在墓碑前的缝隙里。子孙钱代表了家族的兴旺程度,他的这一把分量可不轻,大概也包括了乖巧漂亮的媳妇。
当天,他们家族要去三个地方祭拜,除了村口山坡,还有对面河谷的某处。我们没能跟上,就站在半坡看风景,远处的青山十分壮丽,云从深谷里来,山花向着四处弥漫,有着西部般的宏大景致。
下山的小路上,有两个老人拉着手在散步。无法形容此处生与死的界限,哪怕人们带着忧伤而来,也会对着欣欣向荣的春色微笑。我们路过一处新坟,它的墓碑上写着“回归自然”几个大字。兵哥的父亲说,大家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葬在了这儿。以前,人们觉得山坡太热闹了一点,就给山坡取了个调侃的名字“小上海”。
我们回到村里,溪边的梨花很浓。兵哥家的厨房间,灶头上,各种馅的清明团子越来越多。兵哥的母亲挑了三个给我们尝尝,有笋丁、雪菜等各种口味。吃完后,另一队人马才刚进门,深山里的泥土撒在小院子的各处。下午,兵哥替父亲翻拍完旧书信和老照片,跟我们一起回杭州,高速公路上雨越下越大,清凉峰在风中飘摇,清明越来越有古诗里的气氛了。
这里有一处新修的墓地,露出幽暗的空洞,仿佛地下世界的出入口。如果在阴霾的雾气里,我一定对此畏惧,周围也许会发生超自然的事情。可是现在,显然不用担心什么,一切都遵循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进行,就连祭品也是如此。
经过路边的村庄,老人正在往三轮车上搬运冰箱、跑车、沙发等一系列纸模型,地上搁着体积最大的独栋别墅,别墅门口站着美式警察。
路边徘徊的几个年轻人。
兵哥的家还在深山,汽车沿086县道朝上开去。现在,他将告诉我们风景在哪里。一座老桥,几幢老宅,什么时候最美,他都了如指掌。
无法形容此处生与死的界限,哪怕人们带着忧伤而来,也会对着欣欣向荣的春景而微笑。
有人从我身后的土埂上,消失在油菜花海里。兵哥说,那些是提前来上坟的农户。不过,最远处的花海中突然冒出了青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等我攀上制高点时,族长们已经打算点燃鞭炮。兵哥说,这是为了将祖先们唤醒,好来享用贡品。
清明前夜的晚上九点,霞光村仍一片忙碌。我们穿过粮仓,爬上屋顶时,还有炊烟飘过,像雾一样笼罩在整片的黑瓦上。今晚,没有月亮和星星,大山的影子拱卫在老屋四周,风吹过冰冷,在这样的气温下,我立即忘了春天的样子。
霞光村口,人们用镰刀除去一块空地上的杂草。
天亮后,忽然下起了雨,有点清明的气氛。可惜,周围放炮的声音,把大家从被窝里轰起来,听着真像大年初一的早晨。“小上海”是桥边一个山坡的别名,这个季节照旧开满油菜花,我路过一座新碑,它的楹头上刻着“回归自然”几个大字。 |